Hineni

诚实是最本质的才华。

浪漫至死

情人节献贺,旧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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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时令走到霜降,金黄的叶子被秋风说服,纷纷从梢头搬了家,在迎面扑来的晨光中,我就踱步在落叶的浪潮里。

这封信是不会被寄出的信,所以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没有称谓没有落款,但我觉得你只要看到就会知道这是出自谁手又写向谁,像你一直以来都能做到的那样。

这篇文章我是想写成一篇散文,所以目的就不再是被旁人理解而仅仅是咏叹调式的抒怀。我用我拙劣的笔调写过一些小说,你知道我每次都在写你,把你装进不同的壳子里与不同面貌的我无数次相遇。这次我决定写写我自己了,尽管十分可信的预感在提醒我,最终仍会把自己写成你的模样。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我苍白、沉默、挣扎于无趣的汪洋,只有在想起你时,我才是作者,是诗人,是哲学家。

车祸、失忆、三角恋——这是我最近新构思的一篇小说的关键词,粗暴地拎出来摆在面前,连我本人也感觉狗血到受不了。但你明白我们的生活确是由一锅咕噜冒泡的狗血熬成的,只是大家下意识地回避这些令人不悦的生活段落:疾病、茫然、求而不得——然后在这样的素材被处理成文艺作品时就大叫:太狗血啦!为什么不能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呢?

如果你相信你我正是普通人,希望你有朝一日也相信我写的正是普通故事。在车祸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在失忆降临在自己身上之前,我们对前者频繁发生的事实视而不见,对后者降临带来的终生创伤一笑了之。而三角恋,为这个词辩护你知道我要开始激动了,何止三角,简直是七八上十角。相较于受精卵,多边形更像我生命的象征符:人们永远无法在相同的时间拥有两两指向的稳定箭头,永远蒙眼前行,永远轮回般擦肩而过。对于那类果真远离这古典关系的朋友,我忍不住想那究竟是何等美丽的生活,又需要放在多么严格的无菌平衡舱里才不至于被地球表面一千帕的气压挤成分子形态。——恐怕是云端的生活吧。

我常幻想自己可以出一场车祸,抹杀记忆,与过去种种不堪回首又不可逾越的错误统统割裂开来。而我又害怕这失忆不是永久的,如果它只是暂时的,这就是我刚才说它会带来终生创伤的缘由。一个人对于事件的记忆和对于情感的记忆分别储存在大脑的不同区域。你看懂我的意思了吗?这意味着我也许只能想起其中之一,或者都想起了却不能像音画同步一样安排好它们两者的播放轨道。最要命之处在于,如何分清我想起这一事件时心中泛起的涟漪到底来自记忆还是来自我再次认识它的瞬间。于是早秋梦似的落叶就把宇宙砸出了个无底窟窿。

特别是与你相关的记忆,它们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比任何迷宫或侦探小说更加曲折复杂、变化多端,它们所带出的情感哪怕我现在回想都觉得费解,要我怎么安心把这样一份本就被孤独穿刺心脏的感情放入薛定谔的盒子里?任其像个想不出下句的吟游诗人飘荡在无始无终的光阴里?

那会摧毁这世间一切,可你知我爱好和平。

写到这里我中指关节已经很疼,还是得继续写下去,就像预料到会不欢而散还是要风雨兼程去见你,就像中午预料到眼前的方便面很难吃还是要坚持吃下去,否则饿肚子谁来负责呢?无论好坏的饭菜和你,都是食粮。

我突然想起要说,用餐完毕还是要擦干净嘴巴,装作自己没有吃饱的样子,你若是曾留意过从食堂、饭馆走出的人就能发现,人吃饱喝足的时候是多么丑陋。所以人总应该与满足欠一点距离对吧?那我们想必还是拥有过华彩的时光。

我听过一句话,说是深情的人总是漫不经心。我思考什么才叫“漫不经心”,是否需要拿与你相关的记忆堵塞反射弧、血管、呼吸道,永不让别人见到,才能获赞一句“深情的人”。但你用不着有压力,因为我并不深情,我告诉别人了,就在今年,明白通透,倾囊相授。对方是涌着炙热的眼泪,向我自我剖析到凌晨三点,那全部是使正物质生命得以存在的反物质,而贡献秘密又是知悉秘密的游戏规则。我不能提供他人的秘密,不然对方会认为有一天我也会把她的秘密当作一般等价物透支。可我这么一个正直善良、遵守法度的人,唯一有灵魂拷问意义的秘密,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你。

对方与我有相似的际遇,或至少与我一样把相似的盲目执念空置于人。遭逢同类多么艰难,四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唯有滔滔不绝地掏空灵魂容器以图使滚烫的疼痛得到纾解。我们讨论是不是应该推翻这种把付出作为回报的感情的定义,它相比友情多太多激情,相比亲情多了罪恶感,相比爱情又少了欲求。又或许感情根本不该被定义,人类应能用自己想用的方式去爱自己想爱的人。我不想把这些话告诉身边更多的人,特别是那些以为自己懂得一切的人,他们会说:我相信你们之间有真情,但我不相信那是爱情。真是活见了鬼,从什么时候开始贬低爱情就能够自抬身价?与他们争论好比向一个天生眼盲的人证明光的存在,你说这世上有光,他们说没有,你领着他们的手去感受一下光带来的温度,他们说,我知道这里是热,但我绝不承认这世上有光。

用轻佻的语气否认别人世界里的光以体现无差别的平庸,这就是他们快感的源泉。

我以为那天晚上我完整地重温了一遍我们的故事,今天才发现没那么容易,或许是潜意识盼我放过自己,我自己却不识好歹像个公堂上硬撑到底不肯认罪的窃贼。

那是两年前的情人节,没错,情人节。我在另一座城市参加异国语言的比赛,每天心力交瘁而不亦乐乎,与关系最好的新朋友待在一起,挤在小卖部里抢零食是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两个老朋友发消息来,一个偏缠着我说“喜欢你”不然不肯睡觉,另一个在晚自习作业还抛在一旁就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于是我确认这正是人生愉悦的顶峰,想不到还可以用什么办法使自己更快乐。我光脚踩在雪白的棉被上,从左侧床跳上右侧床,再回跳,轻盈得仿佛那个还未注定要成为我的七岁半的孩童,你的信息框就在这时跳入我眼帘。

你能够想象那一刻我经受着怎样的幸福吗?

那是我秒针走过一格之内的云端生活。

点开后你恳切的话却令我如坠冰窖,很抱歉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使我难过非你本意。如果那时我已看过《断背山》,也许会认识到胃里的翻滚是悲伤在凝固精神,苦痛叫人想要呕吐。你说你已经为前段时间因成绩而起的消沉找到了解决途径。你的朋友告诉你,是你逼自己太紧,现阶段应该认真放松一下,做点自己享受的事情。你深以为然。

你大概忘了这个问题我是如何答复你的,我说,你可以在忙碌中重新找回热情,不要给自己放空思索的机会。

这时我才醒悟,原来我们分开已久,对你生活的状态我早就没了概念,至多是你话语中偶然提起的一星半点。一切情怀的兀自倾泻只是我在黑暗中抓住往事的余烬,然后它们在我掌心化为灰粉,没有更多意义。

不要误会,看似悲观的说法是想告诉你,即算如此,我们的曾经仍是我人生在世最为珍贵的收藏。至于灰烬,我会埋入土壤去滋养野玫瑰的种子。野玫瑰,你对这个意象熟悉吗?不仅是它,还有紫色影子的紫罗兰,月光下摇摆的月桂树,天空中明艳耀眼的太阳,都让我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想起你。

写下这些句子的瞬间我脑海里是文学史中赫赫有名的运用通感的大师,想必你不知道他是谁。你这家伙要是对文学再多有一丝兴趣,语文恐怕就不比今天的糟糕了。我没有兴致与不读书的人成为伙伴,这本是一种平等的厌恶,你一出现就给它赋予了封建专制的等级色彩。

你若是看到我笔下的话,会不会害怕?我觉得我们应该坐在同一辆车里,来一场如同我所经历的旷世三角恋一样盛大的车祸,把时间归零到宇宙爆炸伊始,这样才有机会像我小说的主人公,忘掉既有的该死的纠葛重新审视彼此。既然我们所有的交往都是秘密,讳莫如深,那么就没有别的什么对梦想和爱情都已麻木的人可以指点。多年前夏天你小动物般的笑容会再焕光彩,而你会看到面对你的我是何等动人,好让万物屏息。

现在我不知道已写了多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等我去写,因为可说的话早就渗进大海中每一个氯化钠分子,要过滤出来,亲爱的,连美国政府也会和你说,成本太高。我的逻辑已经混乱,语言组织词不达意,我心跳里的火焰正烧上我的额头,眩晕席卷我,绝望敲击我,恰似你跨过跑道的行行白线走向我,在我耳畔低语时声音进入我,我都变成一株失去思想力的单纯的苇草,任由你的气息将我吹拂。怎么走出这纷乱如秋叶满地的时辰,我不愿再虚伪再掩饰,趁我被浓夜的睡意征服,只须你一个吻。

落在我肩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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