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neni

诚实是最本质的才华。

[rps]半生情人

(下)

*非AU婚内出轨,我们的口号是:宁要真刀,不要假糖。

*大时间跨度。

*虚构!虚构!虚构!

——————————

 

 

 

三十一岁时想用Call Me By Your Name捆绑自己和Timmy其实只是头脑发热。从各个方面再仔细考虑这系列的电影,我原以为充实完整地拍到第三部就已经相当不易,谁知道Luca真那么有本事,拿它从我生命里一下就砍掉二十年作陪。

用Luca的话来说,我们两个就是他的终生成就,不管奥斯卡意见如何。这几乎等于我重新活过一次,而初识Andrew和Jesse的我完全想不到“来世”的童年中会存在一个人叫做Timmy。

我和他最惬意的感情在第一、二部电影之间。我了解这话不太合时宜,但回首看来时它是搅动银河旋转的宇宙公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无论发生什么状况,我们都会每个月私下见一次面,有时Elizabeth知道,有时她不知道,有时我们会一起上街、被狗仔拍个正着,有时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专注于做我们爱做的事。我总会试图别出心裁为约会引入其它活动,不想让他感觉我们见面就是为了上床,可他看透我的心思,把我推到卧室或沙发或厨房,笑着说“你好烦”。

他喜欢在做完之后我吻他汗涔涔的皮肤时听我描述他,那常让欲望再回笼。

“所以哪里最得你心?”“肚子,像小孩的一样。”“原因是它显得很中性?”“原因是它让我觉得你很需要被爱护。”“我懂了,你在抱怨跟我在一起满足不了你大男子主义的虚荣心。”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我也会要求他礼尚往来,虽然他往往除了“sexy”就是“hot”,有次还大言不惭地问:“其实你晓得我男人是阿波罗吧?”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他拥有我,在我们的关系中他占据主导权,我想让他知道自己用不着在额头上挂着惊叹号或疑问号,知道他从不会抓不住我,知道为他神魂颠倒才是我常态。

在开始那几年,这是个很难达成的目标。

他是恋家的人,我是顾家的人,所以我们没有共度的节日庆典,漫长的夏天总是因为太鲜艳而不需要节日的陪衬就可以受人喜爱,除了圣诞节前我家习惯举办的那种小型晚宴作为提前庆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节日被淹没在手机祝福语的洪流之中,于是圣诞礼物就变得尤为重要。

Timmy同我妻子与两个孩子相处非常愉快,谁也拦不住他去帮Elizabeth洗碗了,更别说一年到头的嘘寒问暖还有大大小小连续不断的礼物,这一切简直让我有他是为了顶替我在家里的位置才和我在一起的错觉。连Niki都忍不住玩笑道:“要不是我清楚他的为人,我早就提醒你该提防他了。”“不仅如此,”我回答,“我还得祈祷Harper逢年过节别许什么奇怪的愿望。”

他们的亲密让我感到不安,我跟他含蓄提过,但他当时一心从我的嘴里抢食,没有认真对待:“我们称呼彼此T和E叫你吃醋啦?别紧张,你没看出来罢了,这其实是作战编号。”

当然不是因为吃醋,真正为我所忧的在拍摄第二部电影前的圣诞得到证实。

一到交换礼物的环节他就很兴奋地拍起手。Elizabeth收到了一副镶银红宝石的耳坠,半月前有几家小媒体报道他一连三天逛遍了纽约各大首饰店,引发粉丝圈一片哀嚎,没人想得到他是在给我的妻子挑礼品。Ford还小,懂事不多,那时唯一被朋友熟知的特性大概是贪吃,Timmy从法国姑妈那里学会一道美味但含糖量低的甜品,在来我家前亲自烘培好,装在蛋糕盒里送给Ford。Harper收到的礼物更令人发指,他在自家阳台上种花,用春夏秋冬植物的花瓣、枝条、树叶制成一本年谱送给她,还在每一页写遍祝福,画上很多童趣却不显幼稚的图画,看着Haper惊喜到快要掉金豆子的蓝眼睛,我真怕她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喊长大后要嫁给这位英俊又温柔的哥哥。Niki也有,阿迪达斯运动服是个旧梗,但Timmy请人在后面绣上了Niki的简笔头像。

等他成功收买了所有人,大家都好奇他还翻得出什么花样送给我。可Timmy很茫然地望着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还满眼期待,几秒过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少准备了一份礼物,极不好意思地看向我,磕磕绊绊地解释,一定会在圣诞过完之前邮递到我手上。

他把所有人装在心里,唯独把我给忘掉了。

桌边的人一齐爆发大笑,然后逐渐一个朝一个使眼色地安静下来。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像是随时会摔桌子走人,否则Elizabeth不至于为了提醒我换上笑脸而碰翻葡萄酒杯。

Niki挽救气氛撞了一下我胳膊:“你是巨型儿童吗Armie?居然还为了这种小事闹情绪哦?”我应景地笑,但想必仍然相当勉强。Timmy快把他的牛排贴到脸上,整场晚餐都没敢再正视我。

饭后Elizabeth问大家想不想去散步,“亲爱的你去吗?”我根本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OK,你不去”,接着问Niki,他用一种诡异的腔调答:“肯定去啊!”,各位朋友都十分给面子地说想去,只有这时是那天晚上我发自内心地想笑,想拽着十字架质问一下耶稣,我作为终生为演艺事业奋斗的敬业演员为何会有一群演技如此浮夸的友人。轮到Timmy时他摇了摇头。

很快屋子里的人走干净只剩下我们两个。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到我身边来,我将手掌覆上他的手的霎那我听见他的笑声。

他趴在我身上搂住我脖子,我低头亲他的衣领,告诉他我完全没有在生他的气。

“我知道。”他把我抱得更紧,“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对自己好一点,明年,爱自己多一点,这是我想要的礼物。”

他沉默着,点点头,解开我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扒开我的衣领,在我肩上轻轻咬了一口,自己动手擦干净口水,紧贴我耳郭说:“就当平安夜我来过。”

   

人和人的感情像云一样总是在变,我们也不例外,何况做情人真的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我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维持同一种关系,否则多年以来的交往不被人发现肯定只是一厢情愿。

我们似乎是佛教故事里一起端着一盏水果拼盘的小童子,其中思考欲居多时我们是朋友,保护欲居多时我们是兄弟,占有欲居多时才是情人,这样的时候我们通常不会出门,他那么美,我觉得八十亿人除了我,谁都不配看到他。

类似的技巧随着时间推移一年比一年纯熟。

第三部电影开机时他即将二十九岁,我向来觉得直接说出他的年龄很奇怪,因为他看起来从不会老,他的面容从不会被世俗污浊模糊,快三十的人要再去演一遍十七岁的Elio似乎也问题不大,人们都说他大概也有“Timothée Chalamet的画像”好保证自己青春永驻。与此同时,公众越来越喜欢猜测他的情感经历,为这个Twitter上还专门刷过一次话题,叫#十年前就说想结婚的你至今还单身吗?#,他笑了好久。

这些信息麻痹了我的感官,每次我看见他的绯闻总习惯一笑而过,以至它真的来临时我竟没有察觉。

他多次向我盛赞那个和他搭戏的法裔女演员的长发和香水味,起初我关注的重点只在,我不信谁的头发或是香气可以比得上他……我到底是怎么忘了他也是个喜欢女人的男人?不久在我们的约会中我看到手机新闻,他和那位女演员被拍到一起进出酒店,我把他的午餐端进房间,还轻描淡写地提醒他记得公关。

“没什么好公关的。”他边穿衣服边说。

“体谅一下网民吧,他们看起来快炸了。”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他从我手上接过午餐,这一刻世界依旧和平,接着他以某种卓别林面对希特勒时幸灾乐祸的平静说道:“这本来就是真的。”

我怀疑自己在梦游,但早晨起床到眼下发生了什么我都很清楚,于是我想自己一定听错了,“抱歉,Timmy,也许你愿意重复一遍?”

“娱乐头条是真的,那就是我和我女朋友。”

我再次低头确认事发日期,加粗黑体字毫无胆怯地告诉我那些快把我逼疯的照片拍在昨天。理性要求我冷静,我努力踮脚去触摸它的标准,冷静使我认为我认识的这个他连续两天跟不同两个人发生关系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冷静使我知道我们该心平气和地谈谈,冷静使我竭力保持语言、语调的温和问他:“所以……你们走到哪一步了?”

“也许你愿意别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他学我说话,想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但抬起又放下的叉子使他的紧张毕露无疑,“和你走到哪一步,和她就在哪一步。”

“Timmy,我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里已经有足够多人了,再往里加你不怕自己窒息吗?”

他放下盘子,瓷器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是头疼的催化剂。窗外迁徙的信天翁分散了他一段时间的注意力,随后他仰头看着我说:“我没办法就一个月见你一次,我很焦虑,我得有自己的生活。”

“你是想表达我们应该增加见面的频率,还是想分——”

“谁说那个词了?”

“别生气,Timmy,你看我都还没有生气。”

是这句话惹怒他。

“你觉得你比我更有理由生气,你是这个意思?”

“不,我没这样想,我只是……天哪,我没做好准备面对这件事,好吗?我不能那么快地理解你同时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不像Oliver那么擅长理解。仅此而已。”

“说得对,可为什么不想想也许我也是抱着同样的疑惑做这些事?Armie,那些联络不到我的晚上,那些难以成眠的晚上……你有你的Elizabeth!”

“别把她扯进来。”

“别把她扯进来?刚刚是谁提醒我她一直都在?”

“Timmy——”

“我不想吵架,”他的手捂住面庞,“现在也不太想看见你,这次就这样了可以吗?如果你愿意再来我们就再谈。”

我站了一分钟,目光落在窗边他瘦削的身躯,又或者是一个世纪?我失去概念。

“等下我会去退掉晚上的机票,明天还在纽约留一天。”我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你想见我了再打我电话,我会在附近,你要我来我就来。”

“何必麻烦,”他迅速接上我的话尾,“这年头洛杉矶不也算是附近吗?”

陷落的安静比十万人指手画脚更叫我窒息。

有个句子我从情窦初开伊始就不喜欢说,怕它供过于求反倒丧失价值。但他的话和那隐秘而战栗的哭腔让我感觉此时不说他再也不会给我说的机会。

我回头看他的脸,轻声对他说道:“我爱你。”

使我痛苦的是几十年来,教育系统居然没有认真地教导过我该怎样表达爱意,相比什么多国集团会议、外汇和火箭,这明明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但没关系,他还坐在那儿,我还能说完,“你知道这里面每个字都是真的。我就是美国石油大亨Armand Hammer的曾孙、是好莱坞男演员、是Elizabeth的丈夫、是Harper还有Ford的父亲,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仅仅希望自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别停,“爱就是爱;你就是你。”

他没有给出反应,而窗外没有信天翁。

“需要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发誓我在附近。”

即将打开他家的门时他从背后追上来,抢过我手里的烟,把脑袋埋在我胸口,不许我走。

——如果你想要一段健康的恋情,那么和对方沟通是最好的途径。

——永远不要为了照亮他人而燃烧自己。

恋爱箴言,人人能说上几句,做到却难。因为你知道他不会永远在你身边,你只能尽力把他留得更久,所以见缝插针的接吻、做爱,偶尔相互依赖,做个合格的情人。

当我将他压在书桌上,他的手被我抓住按在他头顶上方,他问我想不想试试别的。

“别的?”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算了,你不会喜欢。”我的嘴抵着他的额角告诉他:“你有多动症。”

他止不住地笑,像是在我们的第一个晚上,碟片空转的声音萦绕在高空,纠缠烟花,炸响理智。我多爱看他笑,他笑起来多美,他一笑我就想吻他。

   

那天以后我们说好不会过多干涉对方与他人的关系,从此我们的关系也进入一个新纪元。我们还是每月抽时间见面,但见面也许是为了讨论哲学,身体亲密的频率降下来,尽管我像一开始那样对他充满渴望。

这一次我们有爱要做,我们是情人,下一次我们没有,就是兄弟,也许变动还更快,这一秒他问我借火,我们是兄弟,下一秒他向我索吻,我们变成情人。

我跟他说,就算有人推门进来发现我们在接吻,大概也会被我们的态度搞得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表示同意,手钻进我的衣服在我腰腹以下抚摸。

但我想如果那个人推门时我正在Timmy身体里,恐怕不太好狡辩。那样的时候,用著名老学究柏拉图的理论解释,我和他不存在关系,我们是同一个人,是还未被宙斯的闪电劈成两半的完整之人,对你笑就是对我笑,说给你听就是说给我听,你的极致,就是我的极致。

   

拍完第四部电影他订了婚,三个月后婚约又取消,访谈的主持人打趣他说三十出头就为全国人民坐山车买了单实在是年轻有为。那个女孩不曾进入过大众的视野,他将她保护得很好,但他带她参加过我们的聚会。

是个正宗美国姑娘,纽约人,当时的工作是图书管理员,或许正因为不身处娱乐圈才让她有一种我们少见的魅力。笑起来有酒窝,“像紫菀花绽放在麦田里”。

Elizabeth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吗?哎呀,说出来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你们千万别透露出去,我怕被开除,我们馆长超凶。是Timmy,他有次来借书嘛,那个时候我躲在小角落里吃鸡爪……他全副武装的样子让人觉得很可疑啊……”

“然后她放轻脚步过来看我在干什么,都意识不到嚼脆骨的声音多明显。”

“嘿嘿嘿,你还笑我?我要走的时候你们猜猜他做了什么?他说要我过来一点,他听不清了!”

“所以我们在一起的真实原因是她吃东西很好听。”

他们决定结婚时大家都很开心,连我也一样诚心祝福,我太清楚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正因为我知道他真的爱她,我自然也知道解除婚约于他而言是多大的打击。他又喝酒了,那是唯一一次他真正意义上的“买醉”,地点在L.A.的酒吧,他有另一个朋友陪同。但朋友没料到他会喝那么多,扛不起没有支点的酒鬼,最后只好叫我开车来载他回去。

他眼睛肿得睁不开,没认出开车的人是我,否则我也听不到他们在后座的对话。不结婚的决定,他喃喃说,是女孩最先提的。

“那一刻我如释重负你懂不懂?就算她不提,我肯定也要提。我过去和现在爱的都不止是她一个人,凭什么觉得以后不会爱上别人?既然你自己提前预演好了悲剧的发生,为什么还要结婚……为什么还要有孩子?说到底婚姻就他妈没有意义。”

“她是因为感觉到了,还是怎么样?”

“不是,不是。她比我诚实得多。她告诉我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她觉得她不能带着另一个人的包袱和我结婚。”

“她从前没跟你说起过他?”

“不是他。”                                                                     

“啊?”

“我说,不是‘他——’,是‘她’,是个女人。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我们他妈的就该一见面就结婚。”

之后的话朋友都听不懂了,但我懂,我活该最懂他。对面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卡车驶向我们时我想摇醒他,问他我们该不该就这样直直撞上去,我们一起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怎么样?我可以带你走,我带你走。

    

 

分手是在他醉酒的一年之后,我四十四岁,他三十五岁。那天他和我站在厨房里,一扇玻璃门外大家围在电视前看足球直播,有酒有宵夜,屋顶被掀翻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在讨论一些工作上的话题,他忽然说今年的守门员可真逊啊,我愣了愣,说的确。

“Armie?”我感觉他的头慢慢靠在了我肩上,“我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我最后一次转头去嗅他洗发水残余的香气,跟从前不同,但也很适合他。我只说了“好”,像第一天承诺的那样不予挽留。我妻子就在三米远的地方,而这次他抱住我,选择在我怀里抽泣。

Elizabeth路过时以手势询问我他怎么了,我摇摇头,她就理解。

他离开后Ford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Timmy哥哥要他当小邮递员给我的,当邮递员是Ford众多的梦想之一,他保证自己没有拆封别人的“信件”。

我向他致谢,然后把纸条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展开阅读:

“Armie,对于那天晚上的一切我从未感到后悔。即使是现在的我再回到以前,一定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直到我跟你说我坚持不下去的那一秒之前的每一秒,我都于煎熬中汲取双倍的快乐。永远别觉得抱歉,别觉得你毁了我。我怀恋这些年。”

头几个小时我为那张纸条上的字感到恼火,关于他无需我为此承担责任,关于他拒绝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驳我自己,关于他那句“从未感到后悔”。可等我平静下来,我发现自己对他离开我的事实似乎没有太多感觉,仿佛我并不爱他了。我们又做回朋友,好像还从没做过这样纯粹的朋友,而他还是常常来我家里做客,和我的亲人朋友打成一片,我们很熟络地以朋友的身份聊天,像是情人的历史没存在过。

那段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爱过他,我想大多数人都这样理解过前任。当我回顾我们的情人关系,我只想得起来床笫间的乐趣,我想我爱的大概就是他的身体,要不然还有什么呢?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找不到他哪里值得我爱了。那不过是一段绵延十余年的错轨,而今谢天谢地终于被我们掰正。

    

电影终章进行的宣传很简约,Luca认为哪怕不宣传也没什么关系,大家早就习惯每四年跑一趟影院来看看这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只做了三场美国院线的Q&A,最后一场在西雅图,Timmy很惊讶自己还没拍过一部发生在西雅图的电影,陌生的城市总是叫他紧张。他姐姐嫌弃道:“果然历史上最年轻的什么什么奖获得者总有一副被惯坏的丑恶嘴脸。”

我大笑着捏捏他的胳膊,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得令我头晕目眩。

问答时我仍然坐在他与Luca中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看过很多张调侃我们座次的图片,似乎什么事情经过重复都能成为笑料。他把片场记忆切成细细碎碎的胡萝卜丁用以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还算应付得过来,不像年轻时有那么多强掩尴尬的笑声和小动作。

他被问到我们是怎么把旧情人相见刻画得如此传神。

真是个无聊的好问题,我也想听听他打算怎么答,就像第一部电影完成后我总喜欢听他怎么应对关于化学反应的问题。当笑话已然成真,再用笑话解释反倒显得困难。

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总算让他开始为难的时刻,他身体前倾,小臂支撑在大腿上,双手贴合,他回头,嘴唇微抿,眼神向我求助。那束光慷慨地铺洒在他面庞,使他同那个二十一岁初出茅庐的我的心上人每个细节都完全重合,我一下子眼眶里全是泪水,他还是像克雷马夏天树荫下我的恋人一样美丽,我看不到他的眼角的纹路,看不到他的成长,看不到他的衰老,到最后原来从不是他不会老去,是我始终被爱蒙蔽双眼。

如若再有机会去录制一遍有声书,我要用最笃定的语调读出“只是迷恋他身体”的一整个段落以体现愚蠢的自欺欺人,都是谎言,面对渴求之人远去却无力回天的谎言,爱成了疯子还以为众人皆醉我独清醒的谎言。

就像我故意忘掉自己多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就像我故意无视他决心离我而去的那天夜晚,在洛杉矶凌晨两点的灯火之下,我是如何将他的纸条撕成两半仿佛肢解自己,如何在心同死灰的静籁中将它们塞进嘴里,如何用力嚼烂,又如何和着眼泪狠狠吞咽。

    

后来我女儿被一个男生伤了心,跟怀孕和艾滋没关系,没有什么身体上的疾病可以摧毁人,只有孤独可以。当时另一个条件近乎完美追求者趁机向她求婚,她问我,是不是该答应这次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从此别再为恋爱操心,只等着日久生情了却余生。

我握住她的手,“为什么挑了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呢,Harper?”

“因为……爸爸,因为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之中,我觉得你最信仰爱情。”

这个理由刺中我。

我和她聊了很久,由此错过了加州的午后太阳、草莓色的晚霞还有朦胧星光。我告诉她,虽然我不希望她对婚姻失去信念,但我必须让她认清一个事实,在我们的社会中维系婚姻的不是爱情,而是责任。

“那你今天还爱妈妈么?”她抬头问,“你知道我不是说亲情的那种爱。”

爱,当然爱。我爱她智慧,爱她保持美丽的热情,爱她对生活和身边人的乐观态度,爱她支持我、鞭策我,如果有谁问我人生在世除了父母最感谢谁,我会回答Elizabeth Chambers,但这与最初我向她求婚时的爱不可能没有差别。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并不浪漫,可当你学会把责任也看作浪漫的时候,你会明白婚姻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对我来说,它不仅给我Elizabeth,还带来两个天使,多少次生活的磨难拿尖刀架在我颈口,是这些让我能够坚持与之抗争。这种浪漫很难,人必须用他大半的人生去学习,只有身处婚姻,才明白呵护它的最好方法是什么,你多学会一点,就多容忍一些爱情变成责任。所以别想着用结婚的方式培养爱情,找一个你真心相爱的人开始你的婚姻,否则你将永远错过它的意义。

而这也正是我想对Timmy说的话。他这辈子没有结婚,他拒绝相信婚姻,拒绝相信爱情永固,很多年后我意识到这才是我们的关系给他最深的伤害。

但我没有机会把这些说给他听。

    

失去Elizabeth的那年,我们已经老到不适合再谈论爱情。

他陪我站在一起,把除了他之外的最后一个客人也送走,然后拥抱我,我太需要一个拥抱了。他可真是引人嫉妒的家伙,要人怎么相信这个年纪的人还有这样的头发,像夜空的星星沉入丝绸里。

他偏头想吻我时我吓得避开了,对这个动作我已经陌生得认不出来,以为他是没有站稳要撞在我脸上。

他的眼睛向我提出疑问。

“不,我只是,我以为……我没料到你想这样做。”

他微笑,“重来?”

我想起Andrew很久很久以前告诉我的那个词,天命。你可以绕过它,你可以对它视而不见,你可以踩踏它、摔打它,但你知道就在那里,是对你永恒的吸引力。

在时间滔滔逝去后,在欲望潮涨潮退后,你终会知道,为他忍受再多折磨,你对他的虔诚也超乎宗教。如果偏要有什么缘由,因为他就是他,爱就是爱,你就是你。我们的人生上帝从未在场,他说重来,我又怎敢有异议。

 

 

 

end.

 

 

 

*就让去年的故事留在去年,祝大家新春愉快。

*文档链接会放在后记里,后记不加电影tag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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