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neni

诚实是最本质的才华。

[charmie]此夜良宵

3.不知道几个白天与七个夜晚

*架空中世纪AU。 

*茶名(Timothée Chalamet)译为提摩西·查拉梅,锤名(Armand Hammer)译为阿曼德·汉莫。

*万众期待(。的提米和阿米在这一章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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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前线的经历在提摩西和阿曼德两人看来都像是一场梦:短促,非凡,意料之外。刀剑铿锵和炮火轰鸣在经过时间的洗礼后都变成了漫空中飘散的粉屑,他们只记得有七个夜晚,载满了热量与绮丽幻想,是他们此生享有过最年轻的时刻。

有几个白天是这样度过——阿曼德在去往约克郡边防的路上告诉提摩西,国王按照惯例要手刃至少一个被抓回来的逃兵。阿曼德说完沉默一下又道,其实非要授权给其他人也没有问题。这个提议被提摩西否决,阿曼德猜测也许对方觉得不该把抹杀一条人命的账轻率地记在旁观者头上,于是教给他让死者痛苦最少、毙命最快的手法。

之后提摩西在一众或满脸血污或衣衫褴褛的将士面前手起刀落,动作十分痛快。还马不停蹄地带着那种阿曼德已有深刻体会的庄重去安慰了败兵,探访了伤员。只是进过晚餐的提摩西似乎没有力气离席,桌上摊平的手掌渐渐攥成拳头,在阿曼德询问他是否安好时冲出房间吐了个昏天暗地。他早先听到阿曼德吩咐手下人多加些香料用以遮掩腥味,虽然没有改变结果,提摩西漱口后向追出来的顾问官表达了谢意。

“稍晚些的时候再吃点什么吧,陛下。”

“没必要,这里食物不充裕,我了解。别浪费。”提摩西又掬起水洗脸,水珠顺着小缕鬓发滴在地面,与厚重的灰尘一起滚成小球。他有些愣,迟缓地朝那上面踩了一脚。半晌他仍然感到胃里翻搅,就贴着墙根坐下来,发现自己的顾问官也紧接着坐在距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提摩西觉得这个场景有趣极了,却又不明原因地触发了他的不适感,“是什么……”他提问,“让你在我面前这样自在?”

“是恐慌,陛下。”阿曼德答道,“我不敢离您太远,更不敢俯视您。”

提摩西抿着嘴笑笑,“坐近一点。我不想把手撑在地上,借你膝盖用一用。”

夕阳跳下屋檐时,阿曼德说提摩西会是一个很受臣民爱戴的国王。提摩西反驳,说阿曼德才不过认识他几天而已。阿曼德争辩道,这几天里提摩西的所作所为注定了他将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提摩西盯着阿曼德:“我父亲和兄长都是脾气暴躁的那类人,所以到今天你想当然地认为我会是好国王。而你对我的脾气还远远没有认识。况且,或许我该提醒你,阿曼德,好让未来某天你愿望破灭时不会太过绝望——目前你所见,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就是我的极限。”

他是怀着要让对方哑口无言的好胜心来说这句话,谁知阿曼德低声回答:“您在我面前也很自在。感谢您,陛下。”

提摩西眨了眨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去,无限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有一个夜晚,他们并未把它算进那七个夜晚中,但当是序曲也未尝不可。在晚间的作战会议上,提摩西为自己凭记忆纠正了一处地形图的错误而获得了几分自信,各将领似乎都为要在新国王面前表现一番而做足了准备,这会开起来倒像是最后的决胜局面就在眼前。会议临近尾声时上了酒,心知酒精度数把控得绝不如王宫里那样恰当,提摩西还是喝了不少,回营房时染上醉意。他免不了喜色溢于言表,碰上他显得忧虑的顾问官便一把抓着对方的衣领将人家扯到自己眼前问:“怎么?”

阿曼德的蓝眼睛垂了一会儿,再抬起时笑说无事。

终究那些个防御、相持、反攻的计划是说得好听,战争并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提摩西的新手运气在帮助英格兰军队夺回三座城池后戛然而止,在路过某一废弃河谷的途中,一名姓琼斯的将军快马赶上跟在提摩西车骑后的阿曼德,告诉他河岸上行进的军队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原来英国将领带领的那一支。这意味着也许就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后,国王所处的队伍会遭遇一场反败为胜基本无望的伏击。阿曼德听着上方马蹄声与人的脚步声,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轻声请求提摩西立即坐上琼斯将军的战马。

熬过一番刀光剑影与浓郁的血液腥味,又不知在马背上颠簸了多少英里,将军停在了密林深处。提摩西松开用力揪着将军战甲已至麻木的手,慢慢地转动因只敢瞪视前方而变得僵硬的脖子,回头去看护送的士兵与自己一同逃出重围的还有几人。他数了数,包括阿曼德、琼斯和他自己,一共二十四个。提摩西突然发现阿曼德左边袖子被血染红,小医疗兵正为那只胳膊包扎。

他跳下马时差点摔倒,跑到阿曼德跟前慌张地摸对方手臂,在对方伤口附近把自己的手也用血液沾染,不顾阿曼德一遍遍的安慰,大声问这个男人会不会死。

“我不会,陛下,我真的不会。”

“琼斯!”

“顾问官阁下不会有事的,陛下,不是动脉。”琼斯翻身下马,“您瞧瞧,汉莫先生嘴唇都还是殷红色。”

提摩西把手移下去探阿曼德的左手,担忧道:“可他体温变凉了。”

“那证明我的血是热的,对不对?”

提摩西没有答话,他觉得自己恐怕很想使用特权把阿曼德揍趴下,然而当小医疗兵完成包扎,毕恭毕敬退下去和其他士兵一道去扎营后,提摩西开口说:“对不起。”

“噢,不不不,陛下,您不用这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您都不用这样说。”尽管阿曼德知道提摩西是为了许多事情在说“对不起”,他还是抬起胳膊向他演示了一下基本动作,“战场的局势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有时您以为自己掌握了必胜的筹码,却发现自己还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头,有时您以为自己制定了万全的计划,但总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突然一下蹦出来阻碍了你。每个决策者都会制定计划,倘若有支军队在平原上瞎窜它肯定早就……该死,好吧,它也有可能赢。您瞧,我们谁都说不准的。”

“是吗?”

“就是这样。”阿曼德再接再厉道:“而我的命是陛下的,如果您想结束它我毫无办法,如果您珍视它,我……我很高兴。”

提摩西皱了下眉头,“我接受你刚才大多数的话,只是别把你的命推给我。”他把阿曼德的手平放在对方腿上,“不是我的,也别给你父亲,或者你妻子,或者孩子什么的,就你自己,你自己好好拿着。”

很快迎来了第一个夜晚,大家分食了一些野果,本来也试图猎一只野鹿但没有成功。提摩西怕睡在帐篷里会在有紧急情况时拖累其他二十三个同伴,执意和众人一样睡在大树下。至于为什么躺在国王身侧的人从领头将军换成了首席顾问官,是因为提摩西告诉阿曼德他睡觉的习惯不太好:“你知道……我可不想大清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将军怀里,那也太奇怪了。”

“您、您觉得躺在我怀里就不奇怪了吗?”

“比那个好。”绿眼睛不耐烦地眯了眯,拒绝给阿曼德讨价还价的机会,“要是你仍然认为我像个希腊公主,睡在我身边是对你妻子的亵渎的话,当我没说。”

除了白天体力消耗较少的提摩西,以及另外两个需要放哨的士兵外,所有人都在低吟的风声中沉沉睡去。阿曼德没睡着多久就被旁边国王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声音吵醒,他看见提摩西双臂紧紧抱着腿,仰着头不知是在看树叶还是在看星星。忽然提摩西回过头来,阿曼德才发现对方眼中含泪,他们在微弱的光线中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就在那些泪滴因为低头的姿势即将从提摩西眼里流出的前一刻,国王的手覆上了阿曼德的眼睛。

“别在这种时候用你深邃的蓝眼睛看我,阿曼德,”他俯到他耳边呢喃道:“否则我不知道谁会从我身体里复活,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是过多的惊吓使得提摩西精神疲劳,阿曼德没有在早晨醒来时找到自己怀里有国王的清秀面容、黑色鬈发,或倒立的王冠。提摩西还侧卧在老树根的环抱中睡得香甜。

没人有胆子打搅查拉梅家人的清梦,等全员都打点完毕准备转移阵地时,阿曼德才在提摩西身边蹲下,凝视这个安睡的年轻国王——这个睡懒觉的小男孩,还没有光斑透过树梢落在他身上,太阳还没有升到那样高。他喊醒了他。

上午的时间主要用于寻找别处适合过夜的地点,下午他们安顿下来,有了一些闲聊,士兵们发现国王也不是特别难以接近,好几个人是第一次敢于正视提摩西一世的脸。那个昨天为阿曼德包扎伤口的医疗兵问,伦敦的人是不是都长得这么好看,大家就笑起来。“我家里人帮我找了一门亲事,一个住伦敦的姑娘,在花店里帮忙。据说我小时候跟她一起玩过,可我完全想不起来。后来征兵,我就到这儿来了,也没来得及见她一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医疗兵说着似乎嫌自己太过唠叨,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在花店帮忙?”提摩西接上他的话:“我知道伦敦有一家‘南希的花房’,我去过那里,里面的姑娘们都挺漂亮,嗯……而且很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噢,她们还救济街上的流浪猫狗,受到过修道院的表彰。也许她是其中一员。”

阿曼德也说:“我知道那儿。”他看着医疗兵又激动又羞涩的脸笑了,“我在伦敦的时候我的侍从,戴维,戴维常常从那里订花。我真的想不明白这个家伙,又不喜欢晒太阳,又老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还总摆弄些姑娘们喜欢的小玩意儿,我有时简直怀疑他是个同——”阿曼德及时收了声,大家的笑声也都赶快咬进嘴巴里;他向国王请示。

提摩西摇头:“别在意。”

“嗨,总之是跟我们不太一样。他应该知道怎么跟那家店联系,回去了我可以叫他帮你问问。”

他们商讨了与大部队会合的方案;还捕到了两兔一鹿,琼斯射下一只雁,这使晚餐变得颇为丰盛。国王也与所有人一道围坐在篝火旁,用他刀柄上镶满彩色宝石的匕首细细地切分兔肉——没有人能否认这个场景相当动人,然后他会把自己要吃的部分慢慢送进口中,阿曼德离他最近,看得到提摩西的舌头小心地舔上刀尖。画面伴随着咀嚼的声音,过于柔软了,阿曼德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身处绝境,他祈祷提摩西不会偏头对上自己的目光,愿望宣告达成后又十分懊恼。

提摩西并不习惯日落而息,王宫里有烧不尽的蜡烛和源源不断的应酬。于是他也没有允许他的顾问官休息,当提摩西毫无愧意地要求睡眼惺忪的阿曼德讲故事的时候,后者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每晚只要一个故事我就准你投入睡神怀抱,怎么样?”那句反问听起来像是在说“我也惊讶于我的仁慈”。

阿曼德拿国王,或不如坦白讲是拿那双绿眼睛没有办法,心甘情愿地赶走睡意,转述与伙伴嬉闹的童年。他也不确定具体该怎么区分一个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一路把自己的好哥们儿们形容了个遍,然后说起自己的奶娘:“她很与众不同,藏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魔法书,坚信昵称会给小孩带来好运。她叫我‘阿米’,后来有次我朋友听——”

“什么?”绿眼睛瞪得老大,“你说她叫你什么?”

“阿米。天呐,这真的很难为情。”

“再叫一遍。”

“阿米。”

“对着我说。”

“什……什么?陛下,我没弄懂?我不敢拿这个名字称呼您。”

“你叫就是了。”

“……阿米。”

“阿米阿米阿米阿米……”提摩西把这两个音节在口腔里含糊地转了一轮又一轮,“听上去就像把你当做某种世间珍宝。”

“您不需要用‘阿米’这个称谓也可以做珍宝。”

“人都要死了,别总说些奉承的废话。”

“不,陛下,我的意思是,您如果真喜欢这种叫法,或许可以把您自己的名字说成‘提米’之类的。”

提摩西抓着阿曼德的手臂哑了半分钟,等阿曼德觉得自己快要通血不畅变成独臂英雄时提摩西松开手问:“怎么拼?”

“大概就、就是把‘Tim’双写m再加个y吧。”他冷汗涔涔。

“有个y……”

Timothée Chalamet突然多出一个y,国王愣住了,仿佛从未听说过这个字母似的。

“它的确会带来好运的,阿曼德,相信我,它真的会。”它让漂浮之人生了根。

“谢谢你,睡吧。”提摩西翻了个身朝向另一侧。这是第二个夜晚。

第三个夜晚阿曼德给提摩西介绍了自己的妻女。“伊丽莎白很漂亮,她原本的姓氏是‘钱伯斯’,对,不是什么当红贵族家的人。她也很勤奋,学会了很多,帮我打理家里上下事务,空闲的时候给救济院的孩子去送蛋糕,我有时也陪她一起去。我最喜欢她的一点是她活得很有智慧,每天都开开心心,从来不拿坏情绪传染别人。”

“那你为什么娶她呢?”

“陛下,我为什么不娶她?”

“我是说,这种美貌、勤劳、善良、乐观的人世界上还有很多。我问过我哥哥,关于现在还在爱丁堡的那位,她也是平民出身,我哥哥回答我说是什么‘特殊的感觉’。我觉得这个理由也很牵强,我王嫂要是去世了,他过一段时间肯定还会对别人产生‘特殊的感觉’。所以我问你,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那许许多多的别人,娶了你的妻子。”

阿曼德想了想回答道:“也许目的就是为了放弃那许许多多的别人,您说呢?”

提摩西嗤笑一声,“等着吧,等着有谁让你称之为‘神’。”他安静了几秒又问:“你们有打算要更多的孩子吗?”

“如果有的话我并不排斥,陛下。”

“那就像爱现在这个一样去爱其他每一个。”

第四个夜晚的故事关于阿曼德曾经的骑士生活。骑士享有荣耀的同时还必须承担除作战以外的不少义务,主要是领主辖区内的活动。一些市井男人间的笑话,阿曼德刨去了最粗俗的,留下还算文明的讲给提摩西听,后者怕自己笑得太大声,紧紧捂住嘴,可笑声还是偶尔跑出来,跟他一眨不眨的眼睛一起让阿曼德中箭。他有时会笑着要阿曼德闭嘴,阿曼德绝不那样听话,他会减小音量,不过也靠得离提摩西耳朵更近。

接下来阿曼德说起某次帮助把搁浅的货船拖往深水区的趣事,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航海的专业名词,提摩西不得不一次次打断他,让他解释那些词的含义。等他说到下一个词:绳索,很好理解,提摩西没有叫停,但阿曼德却想到一个与绳索相关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绝妙笑话。提摩西笑起来时的小男孩模样实在难以产生距离感,于是阿曼德把笑话脱口而出了。提摩西当然听得懂,他一点也不“纯洁”;笑得快要缩进地底,被阿曼德捞回来,提摩西伸手推了一下他胸口,像朋友间的打闹,但更亲昵,用食指点着他说:“再讲这种话,我削掉你脑袋。”

他带笑的呼吸全部撞在他脸上,他觉得自己不会介意他对他脑袋做任何事。快乐像酒一样喝多了会上头,他们几乎是相拥而眠,没有料到会遇见一个血色的黎明。

“快走!苏格兰人来了!”

天还没亮全,小医疗兵连滚带爬地拉扯他们,一边哽咽一边说琼斯将军已经带着其他人去牵制苏格兰军队,“现在请你们跟紧我!”

提摩西知道自己从前和往后的人生中都不会哪天比这天更加屈辱,所谓屈辱不是落难逃亡,不是被小个子的士兵推进坑里,不是隔着泥土和灌木的根茎去窥视敌人,而是目睹一个救了自己的医疗兵在逼问下主动以柔弱的脖子去温暖北方冰冷的利剑。

一时间提摩西不清楚自己的眼睛是否在流血,要不然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涌出那么多血液呢?整个天地都被铺满了。

他想告诉身后抱住他的阿曼德不需要这么用力,自己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完成任何伟大的壮举。直到苏格兰的小分队已经离开很久,提摩西才挣开阿曼德的手臂,转身死死拥住阿曼德,眼泪簌簌落进对方的衣领。你看,是这个时候,当地球上只剩面对面的两个生灵,他们就变成彼此的神。

阿曼德推开他一点,再以嘴唇去碰触他的嘴唇——然而没有成功,那柄曾被提摩西舌头舔舐的尖刀此时正抵在他颈口,拦住了他疯狂的去路。

国王还是国王,国王用凛冽的眼神和声线问他:“你做什么?”像是饿极了的肉食动物,凶狠但也可怜:“落难的国王就可以任由你欺辱吗?”

“我没有,陛下。”阿曼德一下子学会了提摩西掌握已久的让绝望与坚定并存的方法,“如果我真有任何想伤害您、侮辱您的意思,我恳求您现在就杀死我,因为我不配活在世上。我刚才只不过想立下一个誓言——”

“什么誓言?”

“我一定带您离开这儿,”离开伤心地,离开孤独地,离开屈辱地,“我一定用我的生命护卫您的荣光。”

提摩西的胳膊渐渐瘫软下来,最后连刀也握不住,他极度疲惫地说道:“誓言不需要仪式,我的阿曼德。”

意料之中的第五个夜晚,两人没有说话。

早晨他们朝着日出的方向前进,因为失去了可以外出侦查的人手,他们不得不冒险穿过树木稀疏的草原去寻找固定的防御点。身份证明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有权杖、印章、最高规格的御诏书和王冠,实际上阿曼德认为没有这些也无妨,提摩西站在那里,不会有人谁敢认定他不是王位继承人。

在一处湖前提摩西说自己想洗个澡。阿曼德正襟危坐,余光里有惊心的白。

第六个夜晚。阿曼德在获得授意后重新启动了睡前故事,这次是一次参加骑士执法的经历,阿曼德与几个同伴一起调查了某家人的遗产纠纷案件,包括验尸、现场调查、记录等等。很像是听连环话本,携带白天里死亡的暗影,提摩西咬着指关节一动不动地看着阿曼德,又是孩子的兴奋又是成人的害怕,以至一只粗心大意的松鼠跳上他的靴子时他大叫着一头扎进阿曼德怀抱。

然后都低低地笑起来。睡前提摩西再次感谢了他:“还没有谁对我如此耐心过。”

后一日的中午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幸存或即将离世。

第七个夜晚提摩西躺在两人一起在草丛里开辟的空地上,要求阿曼德讲讲托斯卡纳——那个容易使人过分知足的地方。

“潘神眷顾那里,流水与夜莺日夜不停,人们在欧洲最丰饶的土地上种植葡萄、小麦和橄榄。虽然土地几千年来不断被翻耕,但用本地人的话来说就是‘花儿从未被驱逐出去’。第一朵水仙的盛开标志着春天正迎着风雪朝阿尔卑斯山赶来,然后是香味浓郁的冬乌头花,在夕阳西下和傍晚交错的时辰里可以闻到冬乌头与融雪交战的气味,它开得并不太长,还不到二月底,不过您别担心,春天还是会来。乌头花谢了,菟葵、藏红花和紫罗兰已经开得很茂盛,我跟您说过吗?我觉得紫罗兰是很神奇的花,像开在魔法书里。”

提摩西笑:“阿——米——”

“我在这儿。紫罗兰,它的花是紫色,叶子是紫色,连影子,如果您观察过,它连影子都透着紫色。紫罗兰可以开进三月份,那时候藏红花早已经凋谢了,这时在荆棘与悬钩子丛中您就会找到雪白的报春花,春天就真的到了,但托斯卡纳的报春花不如英国的丰满,它们显得有些苍白和单薄,美得像您一样,脆弱而高傲,我的王。”

“叫提米,就这一次。”

“好,提米……现在葡萄风信子也开花了,是蓝色的,开在夜间和黎明,还有粉白色的黑刺李、巨大的黑紫色银莲花、被俗称为‘阿多尼斯之血’的猩红色银莲。又一转眼红色的郁金香绽放在麦田里,等郁金香凋谢,夏天就该来了。刚开始您只看见一片浓绿,那里面是杨树、樱桃树、梨树、杏树、橄榄和冒芽的麦苗,过不久石楠丛里生出了小白花,紫色、粉红色、黄色的兰花也会次第开放。真正能代表夏季的是野百里香与蝴蝶花。不过就快有狂风相继从地中海和亚得里亚海席卷来,大风在五月份停下——”

“等等,之后还会再有什么夏季花吗?”

“有一两种。”

“那就别说了,听我说。”提摩西把视线从满月调转到阿曼德的眼睫。

“好。”

“我赦免你。”

阿曼德偏头去看他,显得意外但并不诧异,“赦免我?”

“对。”

“您……您打算赦免我的什么?”

“赦免你即将做的任意一件事。”

“为何?”

“此夜良宵。”

“我怕您的匕首一不留神又滑出刀鞘了。”

“这不一样。你知道不一样。”

阿曼德无法看清大半处在阴影中的提摩西的面庞,他想自己需要进一步确认并且积蓄更多的勇气,“陛下,原谅我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提摩西翻身到阿曼德上方,肘关节撑在阿曼德的肩膀,“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

被对方有力的大手从后脑按下,火漆般鲜艳的唇遭遇吻的封缄,压制关系上下倒置,在亲吻的风暴潮里无力抵抗,身体无处进退,他脑中羸弱报春花的形象于某个瞬间忽然清晰起来。

“等等……等一下!”他手指抵住男人的嘴,被轻咬指尖以示警告没有让他屈服,“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吗,阿米?在我这里……在我这颗不饱满的心里……自尊高于一切,你明不明白?”

阿曼德停顿了一会儿,他只是看他,没有同情也没有探究,然后他说:“如您所愿。”天地再次倒转,提摩西知道这次自己无法从宇宙哪怕最小的缝隙中找到第二个理由阻止自己被人吻到尽兴,他也没有试图去找,窒息此刻于他像是空气般重要。

阿曼德有点想告诉提摩西自己从未以这样的激情和虔诚去吻过谁,更从未甘之如饴地被人要挟到献出亲吻。但他又想到这在国王与顾问官的身份面前是必然的事,而他也并不想打断自己在黑暗中祈求了一万年才得到的豁免。说起来亲吻也许是可以被写上魔法书的古怪案例,跟那些癞蛤蟆腿、草根粉末以及狼毒乌头搅拌在一块儿碰撞出的美妙幻境相同,无论如何描述亲吻过程中嘴唇、牙齿与舌头的纠缠都难以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可亲吻本身却吞噬了冷寂坚硬的岩石圈,在有情人的脑海里从荒野演进出一整个阳光充裕的托斯卡纳来。

他本能地将含情的唇齿转移,沿途路过王室养尊处优的肌肤,从嘴唇到下颚再到喉结,随即稀里糊涂地被年轻国王推出了温柔乡。

“不,不行,就吻我,好吗?阿米,其它的什么都别做。”

这下阿曼德陡然看清了提摩西湿润的两片唇瓣,他当然会欣然同意,当然会推进让他的王满意的吻,只不过这一秒三十岁的阿曼德像被教堂钟声惊醒般的认识到自己脑内的言语统统是废话。

他嘴唇在前,花季托斯卡纳找不到一支像样的玫瑰。

    

流浪在第二天的白昼里结束,虽然有小插曲——他们几乎同时遇上了两方的军队,好在英格兰方面人数众多,苏格兰的侦查队不过放了几箭就选择撤退。而那几箭至关重要,阿曼德知道日出时分沉眠在自己胸口的人在望见本国旗帜时慌张犹豫地回头看自己是意味着什么,苏格兰的杀器及时飞到,事实上那箭本不会射中阿曼德,但提摩西情急之下抬手去拦反倒被划伤。

伤口促使国王的理智臣服于内心。

——他必须与他的顾问官一起回家。就像娶一位法兰西的王后等于把法国葡萄园的酒香种进汉普顿宫的花园,他要带走这个男人,连同地中海的灿烂金色和深蓝。

  

tbc.

*托斯卡纳是意大利的一个大区。

*为等开车撑到现在的姑娘可以考虑弃文,这个文里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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