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neni

诚实是最本质的才华。

[charmie]此夜良宵

2.国王与顾问官

 *架空中世纪AU。 

*茶名(Timothée Chalamet)译为提摩西·查拉梅,锤名(Armand Hammer)译为阿曼德·汉莫。

------------------------------

 

 

毫无新意的五月初,春天尚未来得及出走,这个国家一夜之间翻了天。像后来某次提摩西对阿曼德说的:“当天公终于用一道闪电助你爬出幽暗墓穴,你才发现无休止的长眠不是辛劳。”

先有国王安德鲁三世在前线旧疾复发、不治而亡,后有国王遗体和守丧中的王后被苏格兰军队夜袭时劫持,一路带去了爱丁堡。国家颜面尽失的刺激之下,全英民众强烈期望新王能像先王一样亲征苏格兰,让铁骑踏平这片蛮荒,再把其王兄的遗体送回伦敦举行国葬。

可如同大多数知情人所了解的那样,吸取了前代教训,两位国王的父亲为使长子地位稳固,即将继任的提摩西一世自出生被冠上一个法文名字起就从未被正式教导过如何治国,更别说如何带领军队赢得战争。他的生命被慎重而又微妙地加以保护,生活却更像个落魄贵族。

命运女神重新投放了赌注,并通过历史书的字里行间向赌徒低声诉说。读懂这条讯息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有些野心远超实力,有些实力大于野心,两者兼备的格洛斯特公爵在激烈的内斗中成为赢家。阿曼德明白在晋升之路上走到顶峰的公爵已经不再满足,从父亲早出晚归的行程,密集召开的枢密院会,还有王储把阿曼德提为首席顾问官的那道枢密令中,一切得以昭示。

他在新王登基典礼前一天接到王储的召见。

提摩西剪短了头发,面部线条比之前更硬朗些,除此外变化很小。他并未在宫殿里见阿曼德,而是提早在下面等候,这让阿曼德受宠若惊。天气是个平常天气,远空飘着一点雾,伦敦在朦胧中妩媚,提摩西却说天气很好,提议在湖边散步,禁止侍卫和宫女陪同。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王储才开口说话:“只有在开阔的地方我可以确定避免隔墙有耳,很抱歉阁下大老远跑来这里,结果不能落座。”

“陪同您是我的荣幸,殿下。”

提摩西显得没有血色,很容易看出将要说的话给了他难以启齿的痛苦,他问他身上是否带了水,阿曼德答有半壶酒。他点点头,随后颤抖地张开嘴唇,几乎像是在当着陌生人的面褪下衣物,“我可以喝阁下的酒吗?全部。当然,需要你自己先喝一小口证明它安全。”

阿曼德听出了话里的难堪,知道此刻显露一丁点的同情也是对尊严的莫大伤害,于是垂着眼眸照对方的吩咐去做。“情况这样严峻吗,殿下?”

“第一天时,我只把戒心作为心血来潮的游戏罢了,让侍卫先尝一口。他当场暴毙……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得到安息。我找不到谁是完全可信的,我……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残忍,”他语速极快,“但我的确……陆陆续续又有三个人因为同样的原因惨死。我每天需要重臣陪同用餐,仍然只敢吃很少一点,王兄过世的三天来我还没有直接喝过水……抱歉让你听到这些龌龊的事情,多听听风声鸟语吧。”提摩西轻缓地说完末尾几个词,大口把酒喝下,末了抬起袖子擦擦嘴角,脸颊是羞红的。

“让我们进入正题。我想你对自己为什么忽然成为了首席顾问官有些好奇。”

“是的,殿下。先不说原因,哪怕是这‘首席’两个字就从未出现在过英国枢密院顾问官的体制内。”

“事情的详细经过你也许要去问威斯敏斯特宫议会大厅的砖墙了,但这些爬了苔藓的冥顽石头不配与你说话,所以只好由我来告诉你。你应该清楚的,这些跟格洛斯特公爵密切相关。他的第一志愿其实还不是什么首席顾问官,他认为我‘太过年轻’并且没有从政经验,不能在这种危难关头担当理国的重任,我的母亲又不具备摄政能力……简单来说,格洛斯特公爵试图参与摄政。但显然你们的姓氏与王室的亲缘关系不那么密切,国王‘真正可信和最为信任的伙伴’把血缘线在欧洲兜了两圈才绕回我头上,如果他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先修改法律。于是你父亲主持召开了不完全议会,最后的结果你也猜得到,他的主张没有通过。”

“原谅我,殿下,我父亲在我了解之中不是这种会在没有彻底把握之前急于操作的人。”

“是啊,他挺意外的。不过王室同样有王室的手段,我想你明白,对不起,又是龌龊的交易,就先不说给你听了。很快他转变策略,申请成为最高顾问官,这虽然也是前所未有的事,但只需要我的一道诏令,总比获得摄政资格来得容易。可是王室借口他年事已高,不适合担任这类极耗费精力的职位,在你父亲对我们的意见作出回复之前,我提议由你来做。”

“为什么,殿下?”阿曼德的探究带着些许强硬,“您明知这个名头给我还是给他没有太大区别。”

“你曾经违抗他,尽管不是大事,——你曾经放弃你已经拥有的地位,凭自己的努力去成为一名骑士。而且,我想我还有更充足的理由不是吗?”提摩西朝他眨眼间显出几分少不谙事的狡黠,“我们在温莎堡的葡萄藤架下见过面,虽然从那以后我们没有任何交集,至少阁下曾经夸赞我很美。”

阿曼德笑了笑,意识到王储正在提醒他,有些事情可以记着,有些事情必须忘掉。

“啊,看看这个。”提摩西忽然对身边的一株植物产生了莫大兴趣。

阿曼德蹲下身观察它大片肥美的绿叶和沉重的籽穗,“汉普顿宫很多这种灌木,我竟叫不上名字。”

“喊不上来才对,这可不是上帝亲手创造的生命。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在王朝建立之初,开国君主在巡游王城时遇上了一个土耳其来的异教徒,后者预言王朝终将因为绝嗣而没落。显然,这位预言家当即被暴怒的国王赐死街头,但王室的恐惧并没有因为异教徒的死而消匿。查拉梅们,如你所见,就是我的家族的先辈,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对于异教徒的在意,只好拿着好几种植物杂交出这四不像的多籽灌木,在王宫里广为栽培。只是……谁不懂呢?子嗣再多,也不过是权利的棋子。”

提摩西稍有停顿,旋即以绝望的眼睛抬头对上阿曼德:“你知道我在策反你,知道我在请你与我合谋,听不出来的人要么本就不懂我们的语言,要么是十足的傻瓜。我很抱歉走到这一步。可我向你,向上帝,向我热爱过的所有事物承诺,我绝不加害于格洛斯特公爵,我在位一天就有一天他不用担心国王削藩,他和他的子子孙孙都享有至高的荣耀。我也没有集权的欲望,甚至从没想过要来当什么国王;极度痛恨政治的虚伪,这一点于你而言也是一样,对不对?只是事到如今我没有能力反抗命运,我已经从事了自己最厌恶的职业,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先祖作证,我已发誓要守住这王座,守住我们的国土;那么你,真正善良和正直的阿曼德,你是否也愿意贡献你作为臣子的忠诚,哪怕不得不违抗生养你的父亲的指令?”

阿曼德只觉难言,他偏头避开这年轻热烈的视线,又在对方一声声焦虑而骄傲的呼唤下转过头来正视他。

“阿曼德,阿曼德,请听我说。我们多么相似,如果你自己还没有得出认识,我大可以为你点明,像从小的至交、最亲密的朋友那样慷慨。我们都是第二个孩子——全天下最失宠的孩子,因为兄长的意外亡故而受到突然关注,我们都不知所措、想要逃避可又无处藏身,只好接手这糜烂恶臭的污沼。我们的父亲从未试图理解我们的心灵,他们事实上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们过于关注勾心斗角和如何成为更高等的人类,忘记了人类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我们的母亲,我们只在特殊的日子才见得到她,我们没在有记忆的年龄里听过一次睡前故事,你的母亲过早亡故,我的母亲尽管尚在人世,与我却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殿下,我——”

“可我们又是多么互补!”提摩西急切地握住他的手,眼眶泛红,“阿曼德,请求你,听我说完,我本该早早召见你,等到今天就是为了准备这一席无头苍蝇般混乱的话语。我们是互补的,眼下治理这个国家我所需的一切,无论是果决的判断,坚强的意志,或是战场上的经验,这些我所欠缺的东西都可以通过你来补全。阿曼德,看着我!看着这个遭到遗弃又在无防备时被推进舞台中央的人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曼德经历了良久的沉默,王储冰凉的手抓握着他打颤,忧虑的目光于他眉目间逡巡。他看向脸色灰白的提摩西,在后者最无助的时刻看进他心底,把后者看得瑟缩。

“我的王子,我的国王,”他语气里是深重的无奈和诚恳,“您从哪里学来了这般的讲演术呢?凭着这张嘴,您足以征服到严寒的斯堪的纳维亚。”

“那也要和你一起才办得到!”提摩西恢复了一丝神采,“这不是什么讲演术,是用我的血整日整夜熬出来的肺腑之言。告诉我,你答应我了吗,阿曼德?”

他朝他跪下,“我始终会是您的,您是天父派给我的最高主人。”

提摩西闭了闭眼,嘴唇无声地翻动几下,像在进行祷告。接着他把左手伸给阿曼德,用最可信赖的冷静声音命令道:“吻我的戒指,立下你的盟誓。”

  

阿曼德的心在家居的平静中燃烧,他从未感觉日日相见的人们举止都如此陌生怪异。第二次受到的召见在提摩西一世正式登基的夜晚,阿曼德穿过富丽堂皇的宫室,径直走进年轻国王的寝宫里。提摩西垂下头时气质涂满阴郁,抬眼看他时又变回天真孩童。说实在的,阿曼德又不是什么老人家,他才刚满三十岁,青年的俊美仍然在他的脸上盘踞,成为他面貌最显著的特征,可在提摩西面前阿曼德有时近乎以为自己已走进了迟暮之年。

他们谈起了必须要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对苏格兰的战争。

“你知道,”提摩西坐在烛火光芒里,与阿曼德有三步远的距离,“约克郡是我们最靠近苏格兰的大封地。除开伦敦,那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它的北部现陷落在苏格兰手里。小时候我经常跟一位长辈在那边的山间别墅里度过夏半年,我哥哥继位之后,一年只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我离开那儿。有时我觉得如果让我说故乡在何处,我会说在约克郡的山野。”

阿曼德表示理解,征服苏格兰是尊严的问题。

提摩西颇为诧异地把视线从自己交错的手指转移到了阿曼德脸上,“你是在表达你支持英国占领苏格兰,还是你支持我亲自领军出征?”

阿曼德也一愣,答道:“当然是占领苏格兰。如果您现在亲征,不就等于把国内的执政权力拱手上交给我父亲?”

提摩西摇着头很轻地笑一下,“听着,阿曼德,我可能有个不太一样的计划。你会说我幼稚,但我要亲自去,这是我的人民的要求,也许是无理的,但正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的王,这不可能。我父亲做尽了准备要你重蹈安德鲁三世的覆辙,他不介意牺牲一支军队甚至一片国土,只要他可以——”阿曼德的声音陡然沉入虚无,半晌过后再响起:“您已经打算好了要带我一起去?”

“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最忠诚的顾问官,否则格洛斯特公爵很可能断绝北征军队的粮饷供应。我知道你在国都的牵挂很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重点不在这里,——这不是个短期计划,我上不上战场无所谓,您绝对吃不消。”

“这就是我说‘不一样’的另一个原因了。”他眼神有一点羞涩,但更多是澄明,“我不想占领苏格兰。”

“您要议和?”

“是,战事拖得越久,法国介入的可能性越大。”提摩西回首望了眼立钟,确认时间还早,“我向你坦白,好阿曼德,我做这个决定不全是因为法国。你听了我的话一定会觉得我不可理喻,我……这有些荒谬,我承认,如果要责备,拜托你尽力温柔。我要议和,因为他们……怎么说?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我想,他们算是我的朋友。”

提摩西向阿曼德讲述了三个人的故事。

第一个是有一头苏格兰红发的小女孩,常常从他练琴房的窗台上偷苹果。提摩西只见过一回她的真容,就是最后一次她爬上窗台时不留神摔下去,发出哀叫。提摩西赶去窗边看她,看到张长着许多雀斑的脸。小女孩紧接着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无论他怎么大声喊着安慰她说他完全不介意她多拿几个苹果,如果有需要,他还可以安排好时间定点给她供应。提摩西觉得自己甚至对这个红头发的小女孩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情愫,他经常在琴房向外张望,但对方就是再也没有来过。

第二个是在树上上吊的苏格兰男人。提摩西是与侍从走了不同岔路时碰巧遇上他,丛林间悉悉索索的声响让他以为自己终于要遭人暗杀。他十分艰难地把男人从树梢上救下来,对方并不领情,骂骂咧咧地念着苏格兰方言。提摩西把身上所有金币给了他,鼓励他用这些钱去赚取更多财富,不用担心上帝是否会责难他,要是他真对拥有财富感到愧疚,可以多分一些给他的乡人。也不知道那男人最后听懂了没有。

第三个是从苏格兰放牧到湖区的少女,约克公爵路过时她向他乞求帮助,请他施予一件披风蔽体。她只在水面上露出了小麦色的肩膀和脑袋,告诉提摩西她的衣服在洗澡时被狐狸给叼走了。他让手下人过去把披风递给她,等送到了就安静地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以为她会需要自己更多的帮助,可少女迟迟未动,最后羞恼地朝他大喊:“叫你的人都转过去啊!”后来好几次提摩西把湖区羊背上坐着的牧羊姑娘错认成她。

“这些回忆都太具体太清晰了,以至我无法强迫自己对他们造成伤害。我喜爱苏格兰的土地,但正因为这喜爱我不愿将它征服,我要它、要他们与我一同幸存。”提摩西把头顶王冠取下来放置在膝头,小心地活动脖子,还不能习惯这王冠的重量,“所以呢,阿曼德,我又要狠心地向你发问了。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把战线推至国界线,建立这座美丽海岛上所有人都能够安享的和平?”

阿曼德注视提摩西,发现对方的表情永远是脆弱的,然而脆弱之外这苍白消瘦的人到底在心里隐藏了多少坚定又总令人不可置信。这世上有许多份的美貌与权力,阿曼德在提摩西用手指划弄宝石的声音中想到,有人出卖美貌去换取权力,有人以权力去掠夺美貌,有人拥有美貌却被权力腐蚀,可偏偏还有人,手握一份意外的来的权力,誓要去践行美貌。

他想了很多,在心里把提摩西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形容了一番,也料到自己父亲会怎样大发雷霆,自己又如何吻别妻子、孩子,最终他只是发笑着对提摩西说:“别骗我了,陛下,您这就是讲演术。”

 

tbc.

评论(8)

热度(70)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